内容提要
巴斯基民兵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的武装力量。霍梅尼设立该组织的初衷是为了动员民众积极捍卫政权,扩大统治基础。此后在哈梅内伊授意下,巴斯基民兵逐渐加入保守派阵营,并在内贾德政府时期实现了快速发展。鲁哈尼上台后,伊朗国内政治派系斗争加剧,该组织随之进入了蛰伏期。巴斯基民兵具有基层性、等级性、“革命性”和功能多元化等组织特征,对伊朗政治、经济发展和社会认同等方面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近年来,巴斯基民兵还介入伊朗在叙利亚、伊拉克等国的军事行动和经济建设。当前,在特朗普政府加大对伊朗制裁的背景下,巴斯基民兵将继续发挥其作为政府“安全阀”的作用。
关键词
巴斯基民兵;伊朗政治;伊斯兰革命卫队
作者简介
王国兵,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2016级博士研究生
正文
长期以来,国内外学界对伊朗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领域,对伊朗军事领域的探讨相对薄弱。当前伊朗国家武装部队由正规军和伊斯兰革命卫队两支武装力量组成。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巴列维王朝倒台,正规军被伊朗伊斯兰政府接收,但实力相对弱化。伊斯兰革命卫队是伊朗政府于1979年4月成立的武装部队,因掌握弹道导弹技术且实力较为雄厚而被视为伊朗国防力量的中流砥柱,并深得政府信任。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设五大武装力量,除陆军、海军、空军三军编制之外,还设有“圣城旅”(Quds Force)和巴斯基民兵(Basij)。与其他四支武装力量相比,巴斯基民兵的主要职能是维护伊朗国内的社会稳定,其成员数量约为500万。
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后,伊朗加大了对叙利亚政府的军事支持力度,国际社会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关注度也显著提高。巴斯基民兵除在伊朗国内发挥影响外,也在叙利亚危机和伊拉克战后重建等地区热点问题上发挥着独特作用。因此,近年来学界对巴斯基民兵的关注度有所上升。当前,国内学界对该组织的研究相对较少,散见于有关伊朗政治的各类著述中。有学者探讨了内贾德时期巴斯基民兵组织的政治干预活动。另有学者对巴斯基民兵组织的成立背景、主要职能和内部制度等作了简要介绍。相比之下,西方学界对巴斯基民兵组织的研究则丰富得多,这些研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围绕巴斯基民兵组织的事实性研究,如阿弗肖恩·奥斯托瓦(Afshon Ostovar)从巴斯基民兵的历史流变和组织结构两个角度详细论述了该组织的发展轨迹。这类研究总体上缺乏理论构建,集中于事实性的阐述。另一类是基于田野调查的方法对该组织开展研究,如美国学者萨义德·戈卡尔(Saeid Golkar)基于翔实的一手材料,将巴斯基民兵的性质界定为伊朗政权用以镇压不同政见者、向伊朗民众灌输官方意识形态的准军事组织,并批判了伊朗政府的“专制”属性。但这类研究存在“预设立场”的缺陷,缺乏客观看待巴斯基民兵的中立立场。
本文拟从巴斯基民兵的历史嬗变、组织特征和转型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伊朗军队演变的轨迹,研究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维护国内政治稳定和扩大区域影响力的路径选择。
一、伊朗巴斯基民兵的历史嬗变
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建立。为巩固革命果实和抵御外部敌对势力,最高领袖霍梅尼提出组建民兵的设想。两伊战争爆发后,为及时补充兵源,伊朗政府设立了巴斯基民兵组织。两伊战争结束后,为适应伊朗国内外环境的变化,该组织的功能也随之进行调整。此后经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授意,该组织成为伊朗政治保守派阵营的一员,并在内贾德时期实现了快速发展。温和派代表鲁哈尼上台执政后,巴斯基民兵的发展进入了相对平静的蛰伏期,也面临着许多新的挑战。
(一)巴斯基民兵是伊朗政府为巩固政权而建立的民兵组织
1979年11月,霍梅尼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指出,伊朗有两千万左右的年轻人,如果将他们全部武装起来,就有两千万持枪士兵,外敌将难以击败伊朗。这是伊朗国家最高领导人首次就组建民兵组织作出指示。不久,两伊战争爆发,伊朗方面因准备不足损失惨重,兵源补给严重不足,战场局势危急。在此背景下,伊朗内政部于1980年4月30日设立了“国家动员组织”(National Mobilization Organization),这是巴斯基民兵的最初形态。国家动员组织在组建初期就较为出色地完成了政府下达的募兵任务。巴斯基民兵组织的建立广泛调动了整个社会的爱国热情。据统计,在两伊战争期间,伊朗国内约200万人被巴斯基民兵招募,占参战人员总数的75%。
在支持前线作战的同时,巴斯基民兵有力地维护了伊朗国内的社会秩序。伊斯兰革命爆发后,前巴列维王朝的残余力量不甘失败,时常发起街头游行示威和叛乱活动。在外部战争压力和国内反对革命力量的影响下,当时的伊朗社会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在政府的授意下,巴斯基民兵快速行动,积极镇压各地叛乱,先后平息了里海南部小城阿莫尔(Amol)的民众骚乱,击溃了反政府武装“人民圣战士组织”(People’s Mujahedin),并协助政府维护边境安宁。霍梅尼曾高度评价巴斯基民兵:“我的巴斯基孩子,你们为保卫伊斯兰革命果实做出了卓越贡献,值得大加赞扬。”
(二)伊朗国内外环境的变化是巴斯基民兵转型的现实动因
两伊战争结束后,伊朗国家重心逐渐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巴斯基民兵为适应国内新变化不得不进行调整。战后初期,拉夫桑贾尼政府缺少重建资金,疲于应对战争遗留问题。本着减少财政支出的原则,伊朗政府有意解散巴斯基民兵。当时,上任不久的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力排众议,保留了该组织,并将其更名为“巴斯基抵抗力量”。哈梅内伊认为,巴斯基可以继续发挥稳定社会的作用。此外,出于巩固自身地位的需要,哈梅内伊保留该组织有利于其获得更多的政治筹码。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刚继任最高领袖的哈梅内伊尚无法像霍梅尼那样成为“克里斯玛式”的领袖人物统御全国,加之他本身资历有限,在政界地位远不及拉夫桑贾尼等人。因此,哈梅内伊保留巴斯基民兵组织更多是出于提高自身权威的考量。为实现巴斯基民兵与政府关系的融洽以获取更多政治资源,哈梅内伊特意任命支持政府改革的阿里·礼萨·阿夫沙尔(Ali Reza Afshar)将军担任巴斯基民兵司令。1992年伊朗议会授予巴斯基民兵执法权,标志着其在法律上也获得了正式认可。
两伊战争结束后,巴斯基民兵之所以得以保留,除最高领袖支持外,也同其本身所具备的组织功能密不可分。巴斯基民兵在维护伊朗社会治安方面发挥着独特的作用。1992年至1994年间,加兹温(Qazvin)、马什哈德(Mashhad)、阿卡巴哈德(Akbarabad)、埃斯兰夏尔(Eslamshahr)等城市爆发民众示威抗议活动,巴斯基民兵配合当地警察在上述地区维稳,取得了良好效果。
在哈塔米任总统期间,巴斯基民兵成为伊朗政治保守派阵营的重要组成部分。1996年4月6日,伊朗举行第五次议会选举,伊斯兰革命卫队副司令赛义德·叶海亚·萨法维(Seyyed Yahya Safavi)授意巴斯基成员参与投票。最终,15名伊斯兰革命卫队军官当选为议员。这标志着巴斯基民兵开始正式参与伊朗国内政治事务,打破了霍梅尼生前制定的“军队不得干预政治”的准则。其实,二者联合也不足为奇。巴斯基民兵与政治保守派阵营在政治理念上都坚持维护“独立、自由、伊斯兰共和”的原则;在外交方针上都反对美国、以色列,主张伊朗领导伊斯兰世界;在经济领域也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关系,特别是在油气资源开发项目方面,二者经常互相配合,以确保共同获利。
(三)内贾德时期巴斯基民兵获得了长足发展
内贾德任总统期间,巴斯基民兵获得了伊朗政府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支持,这是二者政治利益趋同的表现与结果。早在2003年内贾德竞选德黑兰市长期间,巴斯基民兵就为其积极造势和投票,帮助出身保守派阵营的内贾德成功获胜。2004年,德黑兰和马什哈德等城市举行议会换届选举工作。巴斯基民兵发动成员为具有保守派背景的候选人投票,促使保守派阵营最终胜选。同年,巴斯基民兵获得了1.72亿美元财政预算的回报,比2003年7,200万美元的预算高出一倍多。改革派阵营因此质疑巴斯基民兵此举是“干预政治”的行为,违背了霍梅尼生前留下的禁令,必须予以整顿。迫于舆论压力,2009年巴斯基民兵由“巴斯基抵抗力量”改名为“受压迫者动员组织”(Organization for the Mobilization of the Oppressed)。时任巴斯基民兵司令穆罕默德·礼萨·纳格迪(Mohammad Reza Naghdi)准将解释道:“原来名称中的‘力量’(Force)字眼的军事色彩过于浓厚。巴斯基民兵未来将更多关注伊朗社会文化事务,改名之举符合发展所需。”然而,每当伊朗国内发生重大社会问题时,内贾德政府依旧会首先使用该组织来解决问题。2009年伊朗总统选举出现“舞弊”事件而引发“绿色运动”,一时间造成社会秩序失控,伊朗各地游行示威抗议活动此起彼伏。巴斯基民兵迅速行动,平息了这场自伊斯兰革命以来最大规模的社会骚乱。事后,内贾德政府加大了对该组织的支持力度,其在德黑兰市区内的抵抗基地数量从6个增加至23个。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巴斯基民兵与内贾德政府的关系相对融洽,但当总统和最高领袖之间出现分歧时,巴斯基民兵仍会坚定地维护最高领袖的权威,这是由伊朗政治体制所决定的必然结果。时任巴斯基民兵司令穆罕默德·礼萨·纳格迪准将曾公开支持内贾德政府,但当内贾德与哈梅内伊发生分歧时,纳格迪仍选择站在哈梅内伊一方。2011年4月17日,内贾德将哈梅内伊的亲信——伊朗情报部官员海达尔·穆斯勒希(Hydar Moslehi)免职,但一小时后哈梅内伊却恢复了穆斯勒希的职务。作为回应,内贾德无故缺席内阁会议长达两周时间。巴斯基民兵与伊斯兰革命卫队共同发声,指责“内贾德总统此举是在给法基赫制度制造新的威胁”。由此可见,巴斯基民兵仍以最高领袖为首要效忠对象。
(四)鲁哈尼时期巴斯基民兵的蛰伏
随着2013年鲁哈尼上台执政,巴斯基民兵的发展进入了蛰伏期,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是两者之间政治立场的显著差异。上任伊始,鲁哈尼总统曾公开劝诫巴斯基“要做好本职工作,没有必要进入伊朗政坛”。此后,双方间的嫌隙逐渐扩大并公开化。2015年,时任巴斯基民兵司令纳格迪公开讽刺鲁哈尼是“假革命分子”。一时间,伊朗国内舆论哗然。尽管鲁哈尼一度试图弥合双方间的分歧,以“政府会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巴斯基民兵的发展,通过其应对伊朗面临的外部安全威胁”进行回应。但是在2017年5月伊朗总统大选前夕,巴斯基民兵再度高调动员其成员为保守派代表易卜拉欣·莱希(Ebarhim Raisi)投票。此举引发鲁哈尼本人的不满,他公开警告巴斯基民兵“不要干涉总统选举事务”,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巴斯基民兵对伊朗政治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自鲁哈尼开启第二个总统任期以来,巴斯基民兵始终保持着蛰伏状态,避免与鲁哈尼政府发生正面冲突,这是巴斯基民兵基于伊朗国内政局变动所作出的现实选择。在此背景下,巴斯基民兵的发展前景也面临一定的挑战。近年来鲁哈尼政府在应对社会骚乱时,一般都使用宪兵警察(Law Enforcement Force)这类武装力量,相对削弱了巴斯基民兵组织的地位,导致该组织得到的财政支持随之减少。因此,如何处理好与鲁哈尼政府的关系,是摆在巴斯基民兵面前的现实问题。
二、巴斯基民兵的组织特点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自诞生以来至今已有近四十年,其在保障社会稳定运行方面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控制体系,巴斯基民兵是这套体系中的重要一环。深入研究巴斯基民兵的组织架构,有助于理解伊朗政府保持政治稳定的途径和手段。大体来看,巴斯基民兵的组织架构具有基层性、等级性、“革命性”和功能多元化四大特征。
(一)基层性
经过近40年的发展,巴斯基民兵目前在伊朗全国范围内建立了较为庞大的组织网络,基本上覆盖了伊朗社会的各个角落。伊朗各大城市社区和村镇的清真寺都设有巴斯基的“抵抗基地”(Basij Resistance Base),即使在俾路支(Baluch)这样的偏远地区也不例外。截至2015年,分布在伊朗全国各地的巴斯基抵抗基地数量已达4万个。
在伊朗,巴斯基民兵在工商业、教育等各个行业内部都设有分支机构。工厂中有工人巴斯基组织(Workers’ Basij),巴扎(Bazzar)有行会巴斯基(Guild Basij)和雇员巴斯基组织(Employees’ Basij)。为最大限度地利用教育系统的人力资源,伊朗政府通过设立学生巴斯基组织(Students’ Basij)和教师巴斯基组织(Teachers’ Basij)来招募效忠政府的人员。笔者在伊朗留学期间发现,伊朗经学院也设有乌里玛巴斯基组织。这些基层组织招募了一批研习宗教的教法学家,旨在防止再次出现像蒙塔泽里(Hossein Ali Montazeri)这类反体制的宗教学者。
针对不同的社会群体,巴斯基民兵设立了专门的分支机构进行成员招募。1981年,巴斯基民兵成立了姐妹巴斯基组织(Sister Basij)招募女性成员。两伊战争期间,该组织不少成员主动赴前线救助伤员。战争结束后,不少巴斯基女性成员享受政府优惠政策,前往具有“革命性配额”(Revolutionary Quota)的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在伊朗,甚至连企事业单位的离退休人员也能加入巴斯基民兵组织。可见,巴斯基民兵组织的覆盖面非常之广,基层性特征显著。这种广泛的覆盖率使其在伊朗社会与政府之间架起了沟通桥梁,有利于政府及时发现并解决社会基层的各类问题,有效增强了伊朗政治制度的韧性。
(二)等级性
巴斯基组织具有显著的等级性特征,组织内部成员之间存在等级差异。一般来说,巴斯基民兵的成员分为五个等级,按等级由低到高分别为潜在的巴斯基(Potential Basij)、常规巴斯基(Regular Basij)、积极巴斯基(Active Basij)、骨干巴斯基(Cadre Basij)和特种巴斯基(Special Basij)。位于底层的潜在的巴斯基只参与该组织的部分事务,其成员准入门槛很低,只需填写一张申请表格即可。巴斯基对潜在的巴斯基成员的管理也相对松散,导致该群体的流动性较强。常规巴斯基成员的准入要求一般包括年龄在11周岁以上,并需要完成相应的课程培训。当前,伊朗国内潜在的巴斯基和常规巴斯基的成员数量约300万。积极巴斯基的成员准入要求包括年满15周岁,且必须完成6个月以上的相关培训,其成员数量约在100万左右。需要指出的是,潜在的巴斯基、常规巴斯基和积极巴斯基三个等级的巴斯基民兵均属于非正式成员,加之他们普遍缺乏战斗力和凝聚力,伊朗政府给予他们的福利也相对较少。骨干巴斯基和特种巴斯基是巴斯基民兵组织的高级成员。骨干巴斯基通常负责城镇重要街道的执勤任务。级别最高的特种巴斯基成员必须具备较强的军事素质并通过政治考核,一般担任巴斯基抵抗基地的长官。当前,伊朗国内骨干巴斯基和特种巴斯基的成员数量已达20万,他们的福利待遇和政治地位与伊斯兰革命卫队其他类型的部队一致。
从隶属关系来看,巴斯基民兵必须接受伊斯兰革命卫队和最高领袖驻巴斯基代表处(Office of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Supreme Leader)的双重领导。尽管伊斯兰革命卫队与巴斯基民兵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但二者依旧是上下级关系。在一般情况下,巴斯基民兵在伊朗各地的管辖权属于伊斯兰革命卫队的省级分支单位。巴斯基大区(Basij Region)则是巴斯基组织结构的次级分支,大区下设有巴斯基分区(Basij District),分区下设巴斯基抵抗基地。作为最基层的组织单位,抵抗基地承担的工作具体而繁琐,主要包括防范间谍渗透、招募成员、宣传思想文化、组织军事训练、捍卫辖区内居民安全、保卫辖区内重要政治人物的安全、收集情报等。此外,最高领袖驻巴斯基代表处负责巴斯基民兵的思想教育工作,该机构经常会对成员开展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是保障巴斯基民兵对最高领袖忠诚的关键所在。
(三)“革命性”
巴斯基民兵的一项重要任务是为伊朗政府培养“忠于伊斯兰、忠于伊朗政府的革命战士”。这项任务决定了巴斯基民兵的组织文化必须具备“革命性”特征,捍卫“独立、自由、伊斯兰共和”的革命原则。为实现这一目标,伊朗政府注重对高级别巴斯基成员开展严格的思想教育和课程培训,课程内容包括伊斯兰文明、伊斯兰教义、《古兰经》、伊朗政治与外交战略等。自1997年迄今,巴斯基已在组织内部执行了四轮思想教育计划,第一轮是针对大学生群体开展的“监护人责任计划”(Guardianship Plan),目标是提高大学生对《古兰经》的认识和理解能力;第二轮是针对军官群体旨在提高其政治觉悟的教育计划;第三轮是针对巴斯基全体成员旨在提高其思想警惕性的教育计划;第四轮是以分组讨论为主要形式、以鼓励成员对宗教和时事交流意见为目标的教育计划。
根据巴斯基民兵条例规定,其成员的言行举止应符合伊斯兰教法规定,以更好地弘扬“伊斯兰革命价值观”。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霍梅尼等政治精英为确保国家“沿着伊斯兰道路前行”,组建了一系列宣扬“伊斯兰革命文化”的机构。道德法庭(Morality Bureau)、惩恶扬善复兴局(Bureau for the Revival of Commanding the Right and Forbidding the Wrong)等机构就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建立的。其中,惩恶扬善复兴局成立的宗旨是为了纠正民众日常行为中偏离伊斯兰文化的言行举止。为最大程度地抵御西方文化对伊朗社会的影响,伊朗政府禁止西方流行音乐的传播,民众私自安装卫星电视等行为一旦被发现,会立刻受到执法人员制止。作为捍卫社会风气的践行者,巴斯基民兵通常会在周五聚礼日、穆哈兰姆月、斋月等宗教节假日期间于人口密集流动地区开展巡逻。他们会对过往行人携带的物品进行抽查,一旦发现违禁物品立刻予以没收。2009年,伊朗政府推出“希贾布和贞洁计划”(Hijab and Chastity Plan),该计划要求伊朗妇女的衣着须符合伊斯兰教法规定。尽管在2010年伊朗全国仅有5.5万名女性响应计划,但其中大部分为巴斯基民兵的女性成员。
(四)功能多元化
1. 维护社会安全
维护国家主权完整与保持社会秩序平稳运行,是巴斯基民兵的两项基本功能。两伊战争期间,巴斯基民兵曾组织德黑兰市民保卫供电所与自来水厂等重要市政设施的安全。1998年,巴斯基民兵协助伊朗政府镇压了霍拉桑地区(Khorasan)的民众骚乱,维护了伊朗与阿富汗边境的稳定。巴斯基民兵针对伊朗可能出现的各种安全危机都制定了相关预案。进入21世纪以来,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相继爆发,伊朗的外部安全形势不容乐观,面临周边美国军事力量的潜在威胁。最高领袖哈梅内针对可能爆发的“非对称性战争”作出明确指示,要求巴斯基民兵提高警惕,制定多套战争预案。伊斯兰革命卫队司令穆罕默德·阿里·贾法里(Muhammad Ali Jafari)曾指出,“巴斯基民兵未来要面对各种威胁,它必须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2. 情报搜集
巴斯基民兵是伊朗国家情报安全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1983年伊朗成立情报安全部之时,将巴斯基民兵视为该部门的主要行动力量。20世纪90年代初,巴斯基民兵筹建了穆塔哈里烈士大学(Shahid Motahhari University),该校的主要任务就是培养学员搜集情报的能力。为响应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的要求,巴斯基民兵组建了“眼睛”(Ayon)和“监控”(Ashraf)两大情报网络。“眼睛”情报网络下设“移动眼睛”(Vehicle Eyes)和“固定眼睛”(Residency Eyes)两大分支。其中,“移动眼睛”主要以司机群体为主,随时向上级汇报威胁公共安全的各种情况;“固定眼睛”主要是指驻扎在伊朗社区内的人员,专业化程度相对较高。“监控”情报网络由特殊巴斯基与骨干巴斯基组成,一旦发现辖区内的可疑目标,他们有权直接予以逮捕并对其进行审问。巴斯基民兵的作用在伊朗国家爆发重大危机时表现得尤为突出。在2009年“绿色运动”中,巴斯基民兵曾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获取抗议示威游行组织者的名单,并将其递交给伊朗政府。此后,政府很快平息了“绿色运动”。
3. 文化宣传
作为政府的宣传工具,巴斯基民兵以弘扬“伊斯兰革命”价值观为主要任务。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改变了文化和价值观的传播方式,这也使得许多伊朗青年人不同程度地认同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念。伊朗政府将这种现象视为西方世界对伊发动的“文化战争”。因此,为抵制西方文化的“入侵”,伊朗政府于2011年组建了媒体巴斯基组织(Media Basij)。时任巴斯基民兵副司令阿里·法兹利(Ali Fazli)声称,媒体巴斯基组织是“为应对敌人对伊朗网络攻击而组建的反击部队”。2011年“占领华尔街运动”发生后,不少巴斯基成员通过互联网声讨美国政府的恶劣行径。他们在批评美国政府的同时,也表达了对伊朗政府的支持。此外,巴斯基民兵还于2000年建立了“政治向导网络”(Network of Political Guides),招募大批年轻人深入伊朗各大城市和乡镇社区内宣传本国政治制度的优越性。凭借覆盖整个伊朗社会的基层网络,巴斯基民兵组织能够广泛地传播伊斯兰革命文化,帮助政府巩固民众基础。
三、巴斯基民兵的转型及其影响
近年来,巴斯基民兵不断根据伊朗国内外局势的变化,对自身的角色定位和组织建设等方面进行调整。巴斯基民兵已从最初的募兵机构转型为集平息骚乱、参与选举、经营企业、提供社会公共服务、组织宗教仪式等多种功能于一身的武装力量,影响力甚至扩散至周边地区的热点问题当中。从发展前景看,如若伊朗下届总统大选后是保守派阵营代表上台,那么巴斯基民兵有可能迎来新的发展契机。
(一)国内影响
首先,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至今,伊朗政权历经多次考验,之所以能够保持较长时段的稳定,除却政府本身所具备的社会控制能力外,政权所具有的合法性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合法性意味着政体具备提出并维持一种信念——现有政治制度是最适合所在社会制度的能力。”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对普通民众所传递的价值理念引发了大量民众的共鸣和认可,促使民众通过积极参与巴斯基民兵组织的实际行动来捍卫政权,间接证明了该政权所具有的合法性。另外,从军政关系演变的角度来看,巴斯基民兵参与选举等政治事务的做法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伊朗政治民主化的发展进程。从国家发展长远角度看,巴斯基民兵作为预备役性质的民兵组织,本应以捍卫国家和社会安全为最高目标,不应涉足选举政治事务。但在哈梅内伊授意下,它还是加入到保守派阵营之中。这一情况也反映出伊朗政治依旧是以“人治”为主、缺乏“法治”精神的发展现状。
其次,巴斯基民兵深度介入伊朗经济领域的行为造成了负面影响。伊朗的“地租经济”特征十分明显,其经济发展难以摆脱对油气资源的依赖。因此,伊朗经济要实现健康发展,必然要进行大刀阔斧式的改革方可清除积弊。但巴斯基民兵在经商过程中,因享受政策性支持,时常会出现贿赂、腐败、低效率和粗放式生产、管理混乱等问题,这为伊朗的经济改革进程蒙上了阴影。在金融领域,梅赫尔金融与信贷机构(Mehr Finance and Credit Institution)在2008年曾为巴斯基民兵提供了超过3亿美元的低息贷款,使巴斯基民兵能够获得充足的资金投身经济生产活动。据伊朗议会战略研究中心(Iranian Parliament Strategic Research Center)的研究报告,在2005年至2009年伊朗的经济私有化改革中,仅有19%的国有公司被私人所购买,其余大部分国有资产均被巴斯基民兵等具有半官方背景的机构所收购。显然,这一情况如若持续下去,伊朗经济改革的诸多努力有可能会付之东流。
最后,巴斯基民兵组织凸显了伊朗社会发展的困境。近年来,伊朗年轻一代对伊斯兰价值观的接受程度不一。在互联网大潮的影响下,青年群体对西方流行文化表现出更多的认同。有统计显示,截至2018年10月30日,伊朗8,202万人口中超过半数是在1979年后出生的,伊朗的人口结构正呈现年轻化趋势。伊朗年轻一代对伊斯兰革命价值观的认同与否直接影响伊朗政权的稳定性,哈梅内伊已对此有所察觉。他认为,“文化才是国家认同的本质,文化先进才能让国家先进。所以,(伊朗)必须抵制西方文化的入侵,保持伊斯兰文化的纯正性”。伊朗政府近年来在国内教育机构内设置巴斯基民兵,目的就是为了吸纳更多的年轻人,向他们灌输“革命价值观”。巴斯基民兵的成员大多数来自伊朗社会的中低收入家庭。富裕阶层对巴斯基民兵的态度十分抵触,认为巴斯基民兵的诸多行为侵犯了个人隐私。2017年岁末,伊朗国内爆发大规模社会骚乱,抗议群众中有人打出“巴斯基去死”、“反对巴斯基”等口号,这从侧面印证了伊朗社会内部不同阶层对该组织的态度不一。
(二)国际影响
巴斯基民兵近年来在叙利亚、伊拉克等国境内所开展的军事行动彰显了伊朗在处理海外事务时的灵活性。自“阿拉伯之春”以来,伴随埃及、突尼斯等国政权相继更迭,伊朗在中东地区实现了“被动”的崛起,逐渐构筑起“什叶派新月地带”,覆盖从黎巴嫩南部经叙利亚到科威特、沙特东部、巴林这一连续弧形地带信奉什叶派教义的居民。
叙利亚处于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具有突出的战略价值,对伊朗在地区的战略利益至关重要。叙利亚内战伊始,伊朗政府并没有急于派遣地面部队介入战事。此后伴随叙利亚内战的持续升级,叙利亚政府军节节失利的消息让伊朗方面担忧不已。因此,加大对巴沙尔政权的扶持力度就成为伊朗维护地区利益的重要举措。作为近年来参与伊朗海外事务的关键行动力量,巴斯基民兵即使存在训练水平不高等问题,但在叙利亚战场上却彰显出独特的作用。据统计,从2015年10月至2017年1月,巴斯基民兵在叙利亚战场已死亡87人,仅少于伊斯兰革命卫队地面部队(IRGC Ground Forces)在叙死亡人数。2014年,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的“圣城旅”司令卡西姆·苏莱曼尼(Qassem Suleimani) 表示,“巴斯基部队在输出革命价值观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甚至连真主党和哈马斯等都得到了巴斯基民兵的灵感与援助”。由此可见,巴斯基民兵近年来在伊朗对外战略中的重要性日益上升。当然,这本身也是鲁哈尼政府对该组织打压迫使其在外部寻求生存空间的表现。目前,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叙利亚战场主要执行两种类型的任务:第一种由圣城旅主导并同真主党等武装力量共同开展的军事行动;第二种是由巴斯基民兵下设的“征服者”(Fatehin)等新型战斗小分队开展的军事任务。在2016年底叙利亚政府军收复阿勒颇(Aleppo)的战役中,巴斯基民兵曾为叙政府军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帮助政府军最终夺得战役的胜利。
近年来,巴斯基民兵对伊拉克战后重建等事务的参与程度持续加深,突出表现为巴斯基民兵与伊拉克民兵组织“人民动员组织”(Popular Mobilization Force)的合作关系日益加强。巴斯基民兵多次派遣军官训练伊拉克“人民动员力量”的成员,深度介入该组织发展的具体事宜。2018年4月,巴斯基民兵司令古拉姆·侯赛因·切波帕瓦尔(Gholam Hoseyn Gheybparvar)曾出席在巴格达举行的高级别政治会议。针对伊拉克“人民动员力量”领导人人选和发展方向等问题,巴斯基民兵司令在会议上提出了具体的建议和主张。同样,巴斯基民兵组织在伊朗政府介入伊拉克经济事务方面的作用正日益凸显。2018年5月,伊朗—伊拉克联合商会主席哈米德·侯赛尼(Hamid Hosseini)表示,“伊朗希望在未来两年内继续扩大与伊拉克的贸易往来,对伊拉克的非石油出口额有望增加到150亿美元”。显然,这将为巴斯基下属的各类基金会和公司提供发展机遇,进而增强伊朗在伊拉克的影响力。
四、结语
综上所述,巴斯基民兵在维护伊朗政治稳定和加强社会控制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自1979年以来,伊朗政权历经多次考验,从两伊战争到美国经济制裁和战争威胁,再到沙特和以色列等国的遏制政策,伊朗长期面临巨大的外部压力。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伊朗在中东地区实现“强势崛起”,并不断巩固“什叶派新月地带”。同时,伊朗政权的韧性也体现在其能够平稳应对该国时有爆发的各类抗议活动,从2009年的“绿色运动”到2017年的“十月风波”,无一例外。从安全角度来看,“如果一个国家在不想打仗的时候不必牺牲核心价值观,在受到挑战时可以打胜仗并维护其价值观,这个国家就是安全的”。
此外,美国针对伊朗金融、能源等部门的制裁已于2018年11月5日全面启动,这是特朗普政府继2018年5月退出伊核协议后打压伊朗政府的又一举措。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对伊朗制裁的名单上首次出现了巴斯基民兵以及与其有关的22家公司和金融机构。不仅如此,美国政府宣布将冻结与巴斯基民兵有关的各类资产。这一制裁措施势必会影响伊朗吸引外国投资和商业贸易等经济活动的开展。截至目前,美国的制裁虽未引发伊朗国内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伊朗能够像过去那样轻易渡过难关。自2017年以来,伊朗货币里亚尔贬值近三分之二,在物价快速上涨的同时,居民收入却难以实现同步增长,百姓对此抱怨不断。因此,民生问题已成为伊朗政府当下最棘手的问题之一。2017年末发生的政治骚乱已经表明,伊朗民众对政府不作为的态度十分不满。尽管伊朗最高领袖在2018年11月9日以高姿态对外宣称:“美伊对峙40年来,美国政府一直都是输家。”但现实生活中的危机并非喊几句政治口号就能化解。当然,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面对外部威胁挑战,还是应对伊朗国内政治反对派势力的蠢蠢欲动,巴斯基民兵都将会作为政府的“安全阀”继续发挥重要作用,捍卫该国的政治秩序与社会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