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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制裁40年,伊朗艰难与世界同步

【环球时报赴伊朗特派记者 曲翔宇 黄培昭】伊朗德黑兰国际工业展眼下正在举办,与往年相比,受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和对伊制裁的影响,外国客商今年有所减少。随着11月4日美国计划重启针对伊朗能源业和石油交易制裁期限的临近,美伊紧张关系再度升级。伊朗总统鲁哈尼14日表示,美国企图通过心理战和经济战,在伊朗推进政权更迭,“而40年来,现任美国政府对伊朗最具敌意”。制裁阴影下,伊朗民生到底如何?《环球时报》记者近日到伊朗采访,发现伊朗虽遭受长期制裁,但经济体系尚能“自给自足”。用德黑兰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研究员马兰迪的话说,“伊朗受西方的各种制裁快40年,早就习惯了”。

“本土生产”抵御“汇率风暴”

据伊朗劳工新闻通讯社报道,50多名伊朗经济学者日前联署公开信,警告“伊朗经济有崩溃危险”,担心制裁下伊朗现行政策若持续下去,会造成货币崩盘,给无数个伊朗普通家庭带来苦难。《环球时报》记者从在伊工作的中企公司职员那里了解到,去年9月初1美元可换约9万里亚尔,但最近1美元可换约13万里亚尔,而官方的比价今年9月初为1美元兑换4.2万里亚尔。

今年8月上旬,特朗普政府对伊朗实施新一轮制裁,涵盖金融、能源、航运等多个领域。在伊朗深入采访,能感知到美国此轮制裁是在 “动真格”——金融制裁延伸至细分领域,不仅任何一点涉及伊朗的交易都不得使用美国控制的国际支付系统进行结算,而且一旦有商家被查到与伊朗发生交易,将被列入黑名单,影响其他业务的结算。这在客观上迫使所有在伊经营的外国企业和商人必须作出选择。

据在伊朗经营瓜子买卖的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梁女士说,内蒙古的大粒瓜子在中东地区非常畅销,尤其是人口众多的埃及和伊朗,但在此轮制裁之下,任何有伊朗港口发货记录的船只都可能被列入制裁名单,她只得忍痛割爱伊朗市场。

作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航运公司在中国最大合作代理,融商物流伊朗办事处负责人郭雍也表示,制裁已导致伊朗阿巴斯港约14万吨货物无限期滞留,其中相当部分来自中国。此外,汇兑问题近期也困扰着在伊朗的外国企业,一些以美元结算的企业只得求助于黑市。

尽管近半年以来,伊朗货币遭遇“汇率风暴”,但当地物价相对平稳。《环球时报》记者在德黑兰多家超市了解到,鸡蛋等价格去年底、今年初出现大幅上涨后,再未出现大幅上扬。据一些接受采访的伊朗专家说,里亚尔大幅贬值对食品类民生必需品的影响实际上并不大,因为伊朗市场上的食品主要为本地生产,产销全过程以里亚尔标价,少量进口食品中的相当部分还来自中国、俄罗斯等国。

有“伊朗淘宝”之称的巴利莫公司是当地一家大型电子商务公司,该公司首席执行官印度人孙迪普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们80%以上的产品采购自伊朗本土公司,本地化趋势在里亚尔迅速贬值的过程中愈发明显,成交量也节节攀升。尽管员工工资以美元计从此前的人均900美元,下降至500多美元,但以里亚尔计反而上升15%左右,这与伊朗通货膨胀率变化情况是吻合的。

一定程度上,里亚尔贬值还是会给伊朗社会和在伊朗的外国企业和商人带来影响。德黑兰革命大街附近中餐馆“拓邦”的老板红姐说,尽管货币贬值引发人工成本下降——当地雇员工资按合同约定,以里亚尔为货币单位,但餐厅另一项主要支出——从中国进口来的多种调味料和食材成本却不断上涨。由于伊朗物价部门每半年要核定一次餐厅菜价,菜单上的价格依旧是数月前的。她表示:“餐厅的盈利空间正被挤压殆尽。不久前另一家中餐馆因亏损严重被迫交由当地人经营,剩下的调味料全部折价处理给了我们。”

经济业态并不封闭

在前往德黑兰的飞机上,邻座的旅法伊朗人娜迪亚与《环球时报》记者聊起这些年在海外看伊朗的经历。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发生时,娜迪亚只有4岁,革命爆发后尽管随父母前往法国定居,但几乎每年都会回伊朗探亲。此次回德黑兰,除探亲外,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出售已故双亲名下的房产。娜迪亚说:“近半年来,里亚尔短期内看不到止跌回升的可能性,只能尽快将其换成美元,能少亏点就少亏点。”她回忆说,类似情况2012年也出现过,同样是美伊关系紧张诱发里亚尔大幅贬值,不过当时海外伊朗人对整体经济形势的判断仍趋于乐观,她只是出售了父母名下的部分房产。

长期受制裁的伊朗容易被外界想像为“封闭”,实际上并非如此。伊朗新兴经济业态的发展与全球大体同步,而且对中高端人才有很大的需求。伊朗德黑兰大学创业学院院长艾山·奇特萨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作为伊朗顶级学府,德黑兰大学经管类专业毕业生的就业率接近98%,有相当部分学生进入手机支付、电商等新兴板块,创业者数量每年以双位数增长。

同时,艾山坦陈,当前伊朗大学生就业两极分化较为严重,在一些不那么好的大学,毕业生就业形势有所恶化,甚至是德黑兰大学的文科类专业都不大好找工作。记者临时雇的两位司机都是伊朗普通大学的英语专业毕业生,他们无奈地表示,有相当的本专业同学目前不是做导游就是当司机。司机穆斯塔法说,像他这样的伊朗年轻人追求时尚和现代生活节奏,可惜伊朗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好在基本生活用品本就很便宜,货币贬值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影响还不大,“可以承受”。

在孙迪普看来,伊朗虽常年遭受经济制裁,但并未落伍于经济发展潮流。尽管伊朗被孤立于国际金融体系外,且承受严峻的外部压力,在政府对互联网实施严格审查的大背景下,以电子商务为代表的伊朗新兴业态过去5年的平均增长率仍保持在20%上下。现在伊朗有8000多万人口,年轻人居多,智能手机普及率高,应引起外国投资者的重视。此外,伊朗还有自己的“支付宝”“滴滴打车”。记者换了100美元的里亚尔,结果钱包塞得鼓鼓囊囊的,但在德黑兰超市买东西时,发现用现金的伊朗人并不多,几乎都在刷卡。

石油储备是伊朗经济能持续发展的硬通货。伊朗国内油价受制裁的影响有限,相当于标号92号的汽油价格约合人民币5角一升。由于油价便宜,德黑兰街头还跑着不少高耗油的旧车。伊朗人并不抵制来自西方国家的商品。在德黑兰的大型购物中心,来自美国、英国、意大利等西方国家的名牌商品随处可见。

9月22日,伊朗南部城市阿瓦兹的阅兵式上发生恐袭,造成近百人伤亡。但伊朗国内整体安全形势相对安全,首都德黑兰和《环球时报》记者所到的南部宗教圣城库姆等城市,街上的警察并不多。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在一些伊朗人看来,他们早就“习惯”西方的制裁。40年来,伊朗已形成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除农产品大部分产自国内外,伊朗工业品相当部分也可自给自足。2015年底伊核协议虽导致制裁的放宽,但并未实质性改变伊朗经济。谈到背后原因,艾山认为,除伊朗自身对西方投资持“既欢迎又担忧”的矛盾心态外,也与西方企业心存忧虑有关。据艾山表示,从2016年初开始,一批批欧洲投资考察团来到伊朗,但最后真正落地的投资项目寥寥无几。以民航飞机为例,伊朗与空客签订的所谓“100架大单”,真正交付的只有3架,其中1架还是赶着制裁大限、尚未调试完毕就入境的。

德黑兰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研究员马兰迪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西方人的游移态度让很多伊朗人冷暖自知,可以说制裁窗口期的那些人那些事,再度教育一些亲西方的伊朗人,究竟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才是我们的朋友。”同时,马兰迪也表示:“从某种程度上说,美国重启制裁作为外因,诱发了伊朗经济的自我调整,内因是伊朗经济结构不合理、里亚尔币值被严重高估,类似情况同样发生于2012年美伊关系紧张的时刻。”

“2016年到今天,在伊朗的感觉就像坐过山车。”一名在伊中企负责人表示,2015年7月伊核协议的达成一度让伊朗对西方充满期待,不少人热情拥抱西方投资者的到来,中国投资者明显能感觉到被冷落,甚至有些已在进行的项目伊方还私下请求暂停。2016年初,一些伊朗部门和企业对西方投资过度乐观,以至于在编列年度预算、接受信贷额度时,预留出近2/3给可能到来的西方合作项目。直到今年5月特朗普重启制裁,心灰意冷的伊朗人重新认识到中国、俄罗斯等传统伙伴的可靠性。

“新一轮美国制裁让伊朗更加需要中国!”马兰迪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一方面,此轮制裁对准石油出口这一伊朗经济支柱,失去美元支付体系的伊朗希望看到坚挺的人民币和以人民币为基础的石油结算体系。另一方面,伊朗在地缘战略上也前所未有地需要中国。一旦局势继续恶化,波斯湾出海口有被封锁的可能,伊朗必须未雨绸缪加入中国倡建的欧亚大陆桥,打通从里海通向哈萨克斯坦的战略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