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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不开的0——浅谈伊朗的货币现象

编者注:本文系西北大学伊朗研究中心原创栏目《伊朗见闻录》第十期,本栏目致力于分享在伊中国留学生的求学经历和所见所闻,以便为大家提供关于伊朗的第一手信息。

物价之于伊朗

谈到伊朗,飘忽不定的物价一直是个津津乐道的话题。一连串的0和灵活使用的虚币单位给外国人带来了很多疑惑。近两个月来,伊朗央行再次“破例”发行200万面值的里亚尔货币,刚在地铁上捡到的“2000里亚尔”硬币甚至不如一张废纸。对于伊朗人而言,每天都在疯涨的物价伤害着每一个人。

新版200万里亚尔为何是经济,为何是伊朗

对我而言,伊朗的经济问题有着特殊的魅力。我本科的专业是经济学,这使我对经济变化和数字十分敏感。说实话,本科的学习十分枯燥,很多理论性的东西只存在于课本上,因此我决定出去走一走。18岁那年,一次无意间的搜索让我和伊朗结缘,伊朗人热情好客,在很多人的见闻中我感受到了这个神秘国家的特殊魅力。因此,同年我只身一人来到伊朗,在这个鲜活的社会里,我看到了很多只存在于经济学课本上的现象。

2018年的伊朗经济在近十年间最为困难。当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追加了对伊朗的经济制裁,这让在核协议框架内寻找出路的伊朗人再一次陷入了绝望,因为他们深知在一个超级大国蛮横、无理的制裁面前,伊朗人根本无能为力。5月中旬的时候,我正好拿到了伊朗的旅游签证,打算在7月开启神秘的邂逅之旅。果不其然,在制裁下未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里亚尔汇率暴跌。7月18日,当我到达机场时,伊朗官方里亚尔牌价还停留在1美元兑换4.6万里亚尔,黑市的汇率实则高达1美元换7.3万里亚尔。当大家都以为两个月内暴跌一倍的汇率能够触底反弹时,它却还在不断下探。8月10日,大不里士的黑市已经能给到12万里亚尔的“超高价”了。彼时伊朗最大面值的通行钞票还是50万里亚尔,习惯了支付2000里亚尔硬币、5000里亚尔纸币的伊朗显然需要重新适应如此巨大面值的钞票。根据2016年的行情,50万里亚尔相当于人民币142.8元。然而,如果将其放到今天,50万里亚尔就只能购买三罐可口可乐了。

老版50万里亚尔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场景发生在2018年8月,我在拉什特(Rasht)非常有名的西餐厅吃早点,菜单的标价是21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14元)。彼时由于伊朗市场刚刚遭受了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严厉制裁,对于使用外币的人来说,物价普遍下降一倍。这个价格相较于普通早餐(不到人民币5元)而言已经非常昂贵。结账时,小票显示早餐价格是32万里亚尔(约人民币20.5元),老板解释道,由于剧烈的通货膨胀,本就造价昂贵的菜单已经换过数次,最后不得不放弃更换。这实属是无奈之举。我突然回想起期末考试刚好复习过的“菜单成本”问题。

菜单成本其实很好解释,经济学家意在用这个专有名词强调通货膨胀带来的额外成本,它指通货膨胀后,商家据此调整价格而更换菜单所产生的额外开支;另一个是皮鞋成本,指通货膨胀时人们去银行挤兑取钱时,皮鞋会受到磨损,进而产生额外开支。因为在中国,物价稳定,这种细枝末节的“成本”除了经济学家,很少有人会注意。但是在伊朗,所有人都会对物价非常敏感,馕和汽油涨价引发游行的新闻不时出现。透过伊朗,我可以看见一个社会最鲜活的经济现象,也正因为此,我走近伊朗,研究伊朗。

拉什特的“天价早餐”独特的虚拟货币单位

伊朗货币问题非常严峻,剧烈的通货膨胀冲击着每一个普通家庭。对于外国人而言,计价单位的混乱则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里亚尔(rial,实际货币单位)和土曼(toman,计价单位)的比率是10:1,多一个零少一个零记起来倒也不是一件难事,但是等到结账,特别是在没有明码标价的小摊面前,外国人常常吃亏。例如一辆从霍梅尼机场回程的出租车,市场价大概是180万里亚尔,但司机通常以土曼开口,180万(1800万里亚尔,乘客常以为是180万里亚尔)土曼的价格会让很多乘客放下了戒备心,回到住地后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这个现象激起了我的思考。

伊朗的“虚币”土曼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至少在货币上不存在,但是伊朗人口头记账均以土曼为基本单位(俾路支、胡齐斯坦等边境地区除外)。出租车司机一口认定180万是土曼的标价,进而要求乘客支付自认为是10倍的价格。诸如中国或者世界大多数国家,货币体系早已取消了极难辨认且容易造成误会的虚币单位。那问题就在于,为何伊朗人坚持要使用土曼作为“虚币单位”呢?

土曼作为“虚币单位”有着悠久的使用历史。土曼的使用可以追溯到800多年前的蒙古帝国时期(伊尔汗国)。蒙古人统治时期,东西大陆呈贯通之势,丝绸之路贸易日益活跃,商贸数额不断增长,致使货币需求激增。为了应对这一新形势,蒙古统治者做了很多的努力。在元朝,蒙古统治者大胆地发行纸币“至元钞”、“中统钞”,解决货币供给不足的问题;在察合台国与伊尔汗国,蒙古人则使用“土曼”这一虚币单位来计算大宗长途贸易的价格,这样无论多大的金额都能少一个0,方便了买方和买方。

在伊尔汗国倒台后,继承伊朗高原疆域的帖木儿帝国、白羊王朝、萨法维王朝和恺加王朝均沿用了这种“便捷”计算的虚币单位。因而,从历史角度来看,土曼有着非常悠久的使用历史,并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新鲜事物。在伊朗人的观念里,多一个零和少一个零也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伊斯兰教作为一种缘起于商业社会的伦理,也非常强调对商业规则与惯例的使用。在这样的背景下,伊朗人使用土曼这一千年来都不实际存在的虚币也就不足为奇。

前已述及,使用土曼是伊朗高原上一种独特的经济现象,但并非所有地方的人都是用这一独特计量单位。伊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今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疆域并不完全与伊朗高原这一地理概念相重合,因而土曼并非是所有伊朗人口中的计价单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锡斯坦和俾路支斯坦省、胡齐斯坦省。

2018年7月,我曾到过舒什(Shush)。由于当日博物馆闭馆,我遗憾错过了这处有2500多年历史的古迹。2023年2月,我重游了故地。舒什位于伊朗西南部胡齐斯坦省,曾是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首都之一。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些人以里亚尔为单位开价。在参观波斯帝国皇宫苏萨古城时,一个会说英语的向导找到了我,他的报价是“one million”(100万),讲解45分钟。这个价格极其容易产生误会,如果是1000万里亚尔(约137元),显然是不值的,但如果是100万里亚尔,这个价格又未免对不起他会说英语的身份。因为此前还没遇到过以里亚尔为报价的情况,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了不再错过苏萨,我咬咬牙请他做了讲解。讲解结束后,向导又向我推荐了一本50万里亚尔的宣传册,相比1000万的高价,这显然不算什么,我拿上宣传册准备一起结账。向导拿我的银行卡刷了150万里亚尔,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在苏萨这个国际化的地方,很多欧美游客都支付欧元和美元,他完全有理由假设自己的开价是土曼,从而“大赚一笔”。

苏萨博物馆

再后来,我在锡斯坦和俾路支斯坦省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针对外国人100万里亚尔的门票价格常被说成是“one million”(100万里亚尔的惯常说法应该是sad,意为100)。这些地区的共性在于,小于100万里亚尔的价格,他们遵循开口是土曼的原则,这是因为里亚尔最小的计算单位是10000,换算成土曼就是1000,伊朗的进制也以1000(Hezar)为单位,因此土曼开口更为顺口。但是当金额超过100万里亚尔后,他们会直接以百万(million)为单位。这是因为在这些地区,一种商品超过100万的可能性非常小。在德黑兰、马什哈德等城市的购物中心,一件衣服价格超过1000万里亚尔是正常的事,因而只有金额超过1000万里亚尔的时候,大家才会使用“million ”(土曼)作为计价单位。

这个问题其实也能从历史中找到答案。在历史上,胡齐斯坦长期远离波斯中央的控制,其货币体系更接近奥斯曼(伊拉克)的货币区,锡斯坦和俾路支斯坦省则更靠近经济强大的印度(莫卧儿帝国)。在萨法维王朝时期,胡齐斯坦省的霍韦伊泽市(Huwayza)长期作为伊拉克南部地区通行货币“马穆迪币”的生产地,而非帝国官方“阿巴西”币(Abbasi)的流通地区。因而,这些地区没有强烈的“虚币”意识也就可以得到解释。

傍晚的瓦利阿斯尔大街

货币是一个社会的万花筒和放大镜,仔细琢磨一番,确实有着非常多的玩味。透过货币与物价,便能看透伊朗的历史与人间百态。瓦利阿斯尔南路上乞求1万里亚尔的阿富汗小孩与瓦利阿斯尔北路帕拉丁购物中心标价2亿的皮大衣不过是数里之隔,正是一枚小小的货币便将他们区分成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