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孙德刚，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中东学会常务理事，上海市国际关系学会理事，《国际展望》、《阿拉伯世界研究》、《中东研究》、Belt & Road Initiative Quarterly等学术期刊编委。曾担任ESCI来源期刊Asian Journal of Middle Eastern and Islamic Studies主编，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学术委员会主任、博士生导师。2012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2014年入选“上海市浦江人才”和“复旦大学优秀博士后”，2015年入选“上海市曙光人才”，2016年入选“上海市社科新人”，2021年入选国家级人才计划。近年来在《世界经济与政治》、《国际问题研究》、《现代国际关系》、《国际安全研究》、《西亚非洲》、Middle East Policy、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Mediterranean Politics、Africa Spectrum、China: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Cairo Review of Global Affairs、Contemporary Arab Affairs等期刊上发表论文80余篇，20余篇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社会科学文摘》、《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以及人大复印资料《中国外交》、《国际政治》、《世界史》等转载。已出版学术专著7部，主编6部，译著1部（合），主持国家级和省部级课题10项，获省部级科研成果奖5项。

2022年11月16日晚上19：00-21：00,“百年变局下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讲座开讲，本次讲座由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教授主讲，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伊朗研究中心主任冀开运教授主持。讲座通过“腾讯会议”平台进行线上直播，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天津大学、西北大学、西南大学、大连理工大学等高校的200余人师生在线上参加了本次讲座。

在讲座伊始，孙德刚教授指出谈到中东，就要先明确中东的地域范围，指出今天讲座的中东范围主要包括西亚和北非地区，从阿富汗到摩洛哥，从土耳其到苏丹。随后，孙德刚教授指出今天的讲座主要包含以下八个方面的内容。

一、百年变局：中东联盟转型的时代背景。孙德刚教授指出百年变局主要体现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全球力量对比的变化，在新科革命、新军事革命与新能源革命相互影响的背景下，全球的整治和经济重心在加速向发展中地区尤其是亚洲地区转移。西方大国相对已经衰落，但“衰而不落”；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群体性崛起，但“将强未强”，西强东弱、北强南弱的局面虽还未改变，但力量的变化已经发生改变。第二，中心—边缘结构的变化，在新的背景下，以中、俄、印、日等新兴大国和亚洲大国群体性崛起，中东国家与亚洲国家由“背靠背”转向“面对面”，新兴大国与亚洲大国的崛起，打破了三百多年来欧美海上强国对中东地区政治、经济和安全事务的垄断，西方与中东世界“中心—边缘”结构让位于发达国家于发展中国家相互联动、彼此依存的网状化结构。第三，中东行为主体的变化，随着国际战略力量对比东升西将，中东地区出现了传统大国与新兴大国共生、域外大国与地区大国共治、主权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共存的局面，中东国家战略自主性增强。第四，中东地区的格局发生变化，从奥斯曼帝国解体后的英法两极格局，到第二次中东战争后的美苏两极格局，再到冷战结束后的美国单极格局，再到2010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的一超多强格局，最后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的多级格局，可见，中东地区的多极化、去中心化已经初见端倪。第五，地缘政治发生变化，从“旧中东”到“新中东”，二战后，中东地区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1948-1978年形成了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的三十年战争，1979-2009年伊朗、阿拉伯与以色列发生冲突，形成三级格局，2010-2020年是阿拉伯之春与教派矛盾，此时中东内部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2020年至今，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在百年变局之下，中东地区进入了“新中东”，即大国在中东的战略博弈时期。

二、超越传统联盟：当代中东联盟新形态。孙德刚教授先解释了什么是“联盟”、什么是“准联盟”。“联盟”，亦称为“同盟”或“军事联盟”，专指一种针对内外部威胁而签订正式协定的安全合作范式（既“联”又“盟”）。“准联盟”，是国际关系中一种非正式安全合作，即两个或两个以上国际实体在非正式安全合作协定之上形成的针对内外部威胁的安全合作关系（“联”而“不盟”）。随后，孙德刚教授继续指出，在百年变局之下，联盟内部的形态在不断的发生变化，“准联盟”也在发生分化，随之提出了“弱链式联盟”的概念。“弱链式联盟”是主权国家或政治实体在非正式安全合作的协议上，通过议题联系将潜在安全合作伙伴整合成复合多元的军事共同体，针对共同敌人建立松散的“主导国—代理人—次级代理人”链状安全合作结构。“弱链式联盟”具有安全合作的非正式性、“大联盟”的联动性、双边与多变的复合性、合作与斗争的二重性等特征。对内合而治之，对外分而治之，将显性的联盟合作与隐形的秩序重构结合起来，形成多元一体的次级体系。孙德刚教授列举了中东地区六组“弱链式联盟”，即美国发起的“中东战略联盟”、俄罗斯主导的叙利亚问题“协调联盟”、土耳其组建的“亲穆兄弟会联盟”、伊朗引领的“什叶派抵抗联盟”、沙特构建的“保守派联盟”和以色列推动的“温和联盟”。

随后，孙德刚教授对国际安全合作中的军事联盟和中东地区联盟的转型进行了分析，并解释了为什么大国在中东地区偏好“弱链式联盟”，主要原因在于中东地区区域经济一体化程度低；经济结构同质化，对外经济、贸易、援助和安全依存度高；国家建设步履蹒跚，治理能力低下，依附于域外大国；热点问题久拖不决，为大国寻找代理人提供了便利。

三、隐形的翅膀：域外大国在中东的弱链式联盟。孙德刚教授指出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按照形态的划分主要有金字塔式、轴辐式、蜂窝式三种：

1、金字塔式：美国、俄罗斯

2、轴辐式：土耳其、伊朗、沙特

3、蜂窝式：以色列

由此可见，大国在中东地区形成的弱链式的联盟中，大国是“棋手”，中东国家是“棋子”，动荡的国家是“棋盘”，弱链式联盟这种博弈实质上是在棋盘地区“棋手”和“棋子”形成的一种安全的合作关系。

随后，孙德刚教授又分别谈到美国、俄罗斯、欧洲大国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从“一轨”转向来联盟、准联盟与弱链式联盟的“多轨”。美国一方面依靠英、法、意大利、土耳其等盟国，实施联盟外交；另一方面美国又依靠同美国在意识形态、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等方面相似，但尚未结盟的“民主国家”—以色列，形成准联盟，一类又同美国在意识形态、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等方面存在差异的转型国家，如沙特、埃及、卡塔尔、阿联酋，形成弱链式联盟。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是以点带面。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弱链式联盟，实行“代理人化”，叙政府军，民主军、自由军、土库曼旅、宗教武装派别等成为大国地缘政治的工具。通过开展弱链式联盟，俄罗斯在各方之间展开周旋。欧洲大国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如下图：

四、延伸的触角：中东国家的弱链式联盟。孙德刚教授指出，中东国家之间也存在弱链式联盟。在中东地区主要形成了四大不同力量，分别是以伊朗为代表的“革命派”，以土耳其为代表的“改革派”，以沙特阿拉伯的“改良派”，以以色列为代表的“追随派”，这四者间既有冲突中也有共识，也能形成非正式的弱势联盟。土耳其的弱链式联盟称之为“新奥斯曼主义”，主要有土耳其-卡塔尔-哈马斯“亲穆兄会联盟”、土耳其-叙利亚土库曼旅、土耳其-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突厥语国家组织四个弱链式联盟。沙特的弱链式联盟主要有海合会六国、约旦、埃及“伊斯兰反恐联盟”，海合会六国、约旦、摩洛哥“神圣同盟”，沙特、阿联酋、埃及、利比亚国民军、西利亚宗教武装三个。伊朗的弱链式联盟是以伊朗为核心，团结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巴沙尔政府、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什叶派武装形成了伊朗领导下的“什叶派抵抗联盟”的弱链式联盟以对抗美国。以色列的弱链式联盟主要有以色列、海合会六国、约旦、埃及“温和联盟”，埃及、以色列、塞浦路斯、希腊、约旦和巴勒斯坦设立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两个，以色列与美国则结成了非正式的强联盟。

五、从清晰到模糊：中东弱链式联盟的特点。孙德刚教授在上述谈到了中东地区四大强国它们自己的弱链式联盟后，又接着分析了中东弱链式联盟的特点，主要有以下七个，一，各方既追求安全利益，又追求经济利益，结盟动机具有多重性；二，结盟从基于盟约到基于临时性任务，结盟对象和所要化解的风险具有动态性和变化性，即忽敌忽友；三，盟友之间并不寻求安全合作的制度化安排，而是本着务实主义精神，从眼前重大安全关切出发灵活选择联盟；四，非国家行为体，如哈马斯、叙利亚土库曼旅、黎巴嫩真主党、北塞浦路斯等也参与博弈；五，敌我之间的界限比较模糊，甚至一个大国与两个敌对方同时准结盟；第六，大国结盟基于共同的现实利益，面对共同价值观、政治认同及意识形态等常常受到忽视；第七，联盟有明确的防范对象，分为“盟友区”和“敌对区”，而弱链式联盟的合作对象既有伙伴，往往又是潜在对手、敌友之间的界限模糊，具有很强的包容性。

六、多重博弈：中东弱链式联盟的影响。孙德刚教授强调中东弱链式联盟产生的影响是极其重要的，总的来说是世界大国之间的战略平衡和中东大国之间的战略平衡两大影响。一，影响了大国在中东战略博弈的基本态势，美国把中、俄、伊朗刻画成“挑战现状的修正主义集团”，把美、英、欧盟、日本、印度、海湾阿拉伯国家、埃及、约旦等国家描述成“维持现状的温和国家集团”，挑动广大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从反对伊朗到反对“中、俄、伊朗轴心”。拜登政府的目的是将中东冷战与美中俄“冷战”相挂钩。二，影响了地区秩序，导致了从战略失衡到战略再平衡，例如巴以失衡，逊尼派与什叶派失衡，君主制与共和制国家的失衡，西亚与北非的失衡，导致了中东地区的失序和再平衡。三，促成全球战略联动的变化。美国在印太、欧洲和中东分别以中国和伊朗为战略竞争对手，建立美英澳“三国联盟”，强化美日印澳“四国机制”，升级“五眼联盟”，构筑价值观联盟和供应链联盟，中东成为大国竞争的“新中国地带”。四，促成大国在中东的军事博弈，通过寻找代理人、军售博弈、军事基地争夺、反恐联盟博弈等方式进行，善用经济促政治，以政治促经济，倡导“经济-安全二元融合”。五，促成大国在中东的政治博弈，例如大国围绕伊朗核问题的博弈，围绕阿富汗问题的博弈，围绕也门危机的博弈，围绕叙利亚和利比亚的问题博弈等。六，推动大国在中东的科技博弈，例如大国在无人机领域、航空领域、核能领域、在5G领域、在生物制药领域等多方面的博弈。七，推动大国在中东的经济博弈，例如西方为重构全球价值链和供应链，逼迫中东盟国与中、俄和伊朗等非西方大国经济脱钩；美国的“B3W计划”以及鼓动中东盟友推出的“投资审查”制度对中国在中东的投资造成威胁；欧元、英镑、日元和人民币挑战中东石油美元的垄断地位等。八，促成大国在中东的海洋博弈，例如美国第六舰队、第五舰队与俄罗斯地中海舰队在中东的海上博弈；大国围绕中东海上难民与海盗问题的博弈；大国围绕护航联盟的博弈等。九，中东地区联盟转型导致中东热点问题出现了新的走向，弱链式联盟导致恐怖主义死灰复燃，使中东国家从威胁平衡到多元平衡。

七、从弱链式联盟到结伴不结盟：中国在中东地区的伙伴关系。孙德刚教授在谈完西方大国及美国在中东发展弱链式联盟后，接着指出中国在中东地区是倡导结伴不结盟，与西方国家有着本质的区别。中国在中东的伙伴关系的本质是政治合作，不是安全合作，不针对安全威胁；强调顶层设计与自上而下的垂直管理，以促进相互信任；以“结伴不结盟”为原则，坚持开放主义的国际合作，不针对第三方；倡导“求同存异”，促进各部委功能对接，在低政治领域加强深度融合，在高政治领域强调独立自主。随后，孙德刚教授将中国参与中东的政治理念与西方在中的政治理念进行对比。

八、从依附到自主：俄乌冲突与中东的弱链式联盟。孙德刚教授先谈到美俄在中东盟友的四种类型，分别为正式强联盟（美国和土耳其）、非正式强联盟（美国和以色列，俄罗斯和叙利亚）、正式弱联盟（美国与巴林、埃及、约旦、卡塔尔、摩洛哥、突尼斯）、弱链式联盟（美国与沙特、阿联酋、阿曼、科威特、伊拉克，俄罗斯与伊朗、阿尔及利亚、苏丹）。在俄乌冲突发生后，中东国家受到了美俄两国的争取和拉拢，两国领导人都积极的争取中东盟国的支持，两国元首访问中东，对大国关系和地区形势产生了重大影响。美国一是促成了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改善，以阿以和平带动巴以和平；二是实现了美国与阿拉伯盟国元首峰会机制化；三是建立美国-以色列-阿拉伯“中东防空联盟”铁三角；四是强化了美国-印度-阿联酋-以色列四国机制，把美国的印太伙伴与中东伙伴连为一体。俄罗斯则是与土耳伊朗领导人举行了德黑兰峰会以加强三国间的关系。但实质上，美国和俄罗斯在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在俄乌冲突发生后并未一味倒向美国或全面倒向俄罗斯，两国并未获得中东地区弱链式联盟的全面支持。美俄在中东对俄乌冲突的政策一共出现了积极追随、消极追随、积极制衡、消极制衡、中立五种。

因此可知，弱链式联盟在关键时刻是掉链子的，绝大部分的国家是把本国的安全和经济利益放在首位。所以绝大部分中东国家在俄乌冲突中采取的是一种超脱的、不选边站的、多面下注的做法，这表明了弱链式联盟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

在讲座尾声，孙德刚教授对本次讲座的内容做了小结：战略的最高境界不是消灭对手，而是通过议题联系，将各类安全伙伴组织起来，为国家的整体利益服务；“弱链式联盟”的效力不及“正式联盟”；“弱链式联盟”在中东得以广泛运用，表明联盟形态正从静态的制度化联盟向动态的任务导向形议题联盟转型。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在结盟与不结盟之间，部分国家将选择“弱链式联盟”，“弱链式联盟”将形成多元一体的次体系，“弱链式联盟”还将催生“云合作模式”。总之，新形势下，传统联盟理论研究需要跳出原有的“思维模式”，探索联盟“新范式”，从显性的制度化联盟、准联盟和松散联盟，转向隐形的“弱链式联盟”。

在讲座的提问环节中，与会的听众们热情积极地向孙德刚教授请教，孙老师详细地回答了“美国在中东推行的中东战略联盟属于哪一类型以及它的重要性在中东战略中的占比有多大，推行动因和发展现状是怎样的？”“弱链式联盟是否会成为各国外交的主流，是否会形成联合国与弱链式联盟并行的局面呢？”等问题，参加讲座的师生都表示受益匪浅。讲座的最后，冀开运教授对本次讲座做了总结，并再次对孙德刚教授表达了谢意。至此，关于“百年变局下中东地区的弱链式联盟”的讲座圆满结束。